都江堰(1)
余秋雨
要点提示：
《都江堰》,当代著名散文家、文论家余秋雨的散文名篇。余秋雨,在海内外出版过史论专著多部,曾被授子“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上海市十大高校情芙”称号。余秋雨的散文,构思独待,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内潘。往佳对景物只作粗的勾画便展现出作者对社会历史、文化、人生、字宙的深刻思考。《都江堰》即此类杰作之一。
文章通过对《都江堰》重点景物和事件的描写,表达了作者对都江堰这一伟大的水利工程和李冰父子的景仰、崇敬、赞美。同时作者在对景物和人物的描写中还自然地生发出作者对社会、历史、文化、人生、宇宙发人深省的哲学思考与感悟。
678招生考试信息网认为本文采用节段写法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以万里长城为参照物抒写作者对帮江情有独钟的独特感悟和情怀。第二部分写作着身临都江堰所闻、所见的震撼人心的壮丽图景。第三部分由堰及人,由人及“政”,抒写李冰父子治水的历史功绩和对后世的影响。
内容阅读：
一
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2)。
长城当然也非常伟大,不管孟姜女(3)们如何痛哭流涕,站远了看,这个苦难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间修了一条万里屏障,为我们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种人类意志力的骄傲。长城到了八达岭一带已经没有什么味道,而在甘肃陕西、山西内蒙一带,劲厉的寒风在时断时续的颓壁残垣间呼啸,与淡淡的夕照、荒凉的旷野溶成一气,让人全身心地投入对历史、对岁月、对民族的巨大惊悸,感觉就深厚得多了。
但是,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长城的数十年前,四川平原上已经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工程。它的规模从表面上看远不如长城宏大,却注定要稳稳当当地造福千年。如果说,长城占据了辽阔的空间,那么,它却实实在在地占据了邈远的时间。长城的社会功用早已废弛,而它至今还在为无数民众输送汩汩清流。有了它,旱涝无常的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国(4),每当我们民族有了重大灾难,天府之国总是沉着地提供庇护和濡养(5)。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永久性地灌溉了中华民族。
有了它,才有刘备、诸葛亮的雄才大略,才有李白、杜甫、陆游的川行华章。说得近一点,有了它,抗日战争中的中国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后方。
它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在外,而是细细浸润、节节延伸,延伸的距离并不比长城短。长城的文明是一种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种灵动的生活。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它却卑处一隅,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一查履历,长城还只是它的后辈。
它,就是都江堰。
二
我去都江堰之前,以为它只是一个水利工程罢了,不会有太大的游观价值。连葛洲坝都看过了它还能怎么样?只是要去青城山(6)玩,得路过灌县(7)县城,它就在近旁,就乘便看一眼吧。因此,在灌县下车,心绪懒懒的,脚步散散的,在街上胡逛,一心只想看青城山。
七转八弯,从简朴的街市走进了一个草木茂盛的所在。脸面渐觉滋润,眼前愈显清朗,也没有谁指路,只向更滋润、更清朗的去处走。忽然,天地间开始有些异常,一种隐隐然的骚动,一种还不太响却一定是非常响的声音,充斥周际。如地震前兆,如海啸将临。如山崩即至,浑身起一种莫名的紧张,又紧张得急于趋附(8)。不知是自己走去的还是被它吸去的,终于陡然一惊,我已站在伏龙观(9)前,眼前,急流浩荡,大地震颤。
即便是站在海边礁石上,也没有像这里这样强烈地领受到水的魅力。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会，聚会得太多太深,茫茫一片,让人忘记它是切切实实的水,可掬可捧的水。这里的水却不同,要说多也不算太多,但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合在一起比赛着飞奔的力量,踊跃着喧嚣的生命。这种比赛又极有规矩,奔着奔着,遇到江心的分水堤,刷地一下裁割为二,直窜出去,两股水分别撞到了一道坚坝,立即乖乖地转身改向,再在另一道坚坝上撞一下,于是又根据筑坝者的指令来一番调整……也许水流对自己的驯顺有点恼怒了,突然撒起野来,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这样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已经咆哮到让人心魄俱夺,也没有一滴水溅错了方位。阴气森森间,延续着一场千年的收伏战。水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也出足了风头,就像一大拨翻越各种障碍的马拉松健儿,把最强悍的生命付之于规整,付之于企盼,付之于众目睽睽。看云看雾看日出各有胜地,要看水,万不可忘了都江堰。
三
这一切,首先要归功于遥远得看不出画影的李冰(10)。
四川有幸,中国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现过一项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11)。
此后中国千年官场的惯例,是把一批批有所执持的学者遴选为无所专攻的官僚,而李冰,却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实践科学家。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两种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来,政治的含义是浚理(12),是消灾,是滋润,是濡养,它要实施的事儿,既具体又质朴。他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那么四川的统治者必须成为水利学家。
前不久我曾接到一位极有作为的市长的名片,上面的头衔只印了“土木工程师”,我立即追想到了李冰。
没有证据可以说明李冰的政治才能,但因有过他,中国也就有过了一种冰清玉洁的政治纲领。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长锸(13),站在滔滔的江边,完成了一个“守”字的原始造型。那把长锸,千年来始终与金杖玉玺铁戟钢锤反复辩论。他失败了,终究又胜利了。
他开始叫人绘制水系图谱。这图谱,可与今天的裁军数据登月线路遥相呼应区。
他当然没有在哪里学过水利。但是,以使命为学校,死钻几载,他总结出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八字真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纪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14)。他的这点学问,永远水气淋漓,而后于他不知多少年的厚厚典籍,却早已风干,松脆得无法翻阅。
他没有料到,他治水的韬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计谋;他没有料到,他想灌溉的沃土将会时时成为战场,沃土上的稻谷将有大半充作军粮。他只知道,这个人种要想不灭绝,就必须要有清泉和米粮。
他大愚,又大智。他大拙,又大巧。他以田间老农的思维,进入了最澄澈的人类学的思考。
他未曾留下什么生平资料,只留下硬扎扎的水坝一座,让人们去猜详。人们到这儿一次次纳闷:这是谁呢?死于两千年前,却明明还在指挥水流。站在江心的岗亭前,“你走这边,他走那边”的吆喝声、劝诫声、慰抚声,声声入耳。没有一个人能活得这样长寿。
秦始皇筑长城的指令,雄壮、蛮吓、残忍;他筑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
有什么样的起点就会有什么样的延续。长城半是壮胆半是排场,世世代代,大体是这样。直到今天,长城还常常成为排场。都江堰一开始就清朗可鉴,结果,它的历史也总显出超乎寻常的格调。李冰在世时已考虑事业的承续,命令自己的儿子作3个石人,镇于江间,测量水位。李冰逝世400年后,也许3个石人已经损缺,汉代水官重造高近3米的“三神石人”测量水位。这“三神石人”其中一尊即是李冰雕像。这位汉代水官一定是承接了李冰的伟大精魂,竞敢于把自己尊敬的祖师,放在江中镇水测量。他懂得李冰的心意,唯有那里才是他最合适的岗位。这个设计竟然没有遭到反对而顺利实施,只能说都江堰为自己流泻出了一个独特的精神世界。
石像终于被岁月的淤泥掩埋,20世纪70年代出土时,有一尊石像头部已经残缺,手上还紧握着长锸。有人说,这是李冰的儿子。即使不是,我仍然把他看成李冰的儿子。一位现代作家见到这尊塑像怦然心动,“没淤泥而蔼然含笑,断颈项而长锸在握”,作家由此而向现代官场衮衮诸公(15)诘问：活着或死了应该站在哪里?
出土的石像现正在伏龙观里展览。人们在轰鸣如雷的水声中向他们默默祭奠。在这里,我突然产生了对中国历史的某种乐观。只要都江堰不坍,李冰的精魂就不会消散,李冰的儿子会代代繁衍。轰鸣的江水便是至圣至善的遗言。
内容备注：
(1)选自《秋雨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2)〔都江堰〕战国时大型水利工程。位于四川都江堰西门外玉垒山下,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战国时代秦国蜀郡守李冰率众修建。由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宝瓶引水口三大主体工程组成。它建成后,使成都平原成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地,两千多年来一直效益卓著,至今仍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3)〔孟姜女]民间传说故事中的人物。相传秦始皇时,其夫杞良(一作万喜良)被征去筑长城经年未归。孟姜女万里送寒衣杞良已死哭于城下,城为之倾倒并在其中发现杞良的骸骨。
(4)〔天府之国〕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我国一般把四川省称为“天府之国”。
(5)〔濡养〕滋润抚养。
(6)〔青城山〕在四川都江堰西南15公里处,为道教名山。山上重峦叠嶂,古树参天,主要寺观有上清宫天师洞、建福宫等,有“青城天下幽”之誉,是游览避暑胜地。
(7)〔灌县〕现改称都江堰市。
(8)〔趋附〕快步走近。
(9)〔伏龙观〕在都江堰离堆北端,系纪念性建筑。传说李冰父子治水,曾制服岷江孽龙,锁于离堆下伏龙潭中。后人立祠祭祀,北宋初改名伏龙观。清代重修,殿宇三重,大殿内陈列李冰的石刻雕像。石像于1974年出土,东汉灵帝初年刻,距今千八百余年,高2.9米,重约4吨。
(10)〔李冰〕战国末秦国的水利专家。约在公元前256-前251年任蜀郡守。精通天文、地理,重实地考察,在岷江流域兴办了许多工程,以都江堰最为著名。
(11)〔郡守〕官名。战国时为武职,防守边郡,后渐成为地方长官,掌一郡政务。汉景帝中元二年(前148)更名郡守为太守。其后历代相沿。
(12)〔浚(jun)理〕疏通治理。
(13)〔锸(ch)〕铁制的挖土工具。
(14)〔圭桌(nie)指圭表(臬就是测日影的表),比喻标准或法度。
(15)〔衮衮( gun gun)诸公〕众多高官。兖兖,众多的样子。
思考练习
一、作者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也是第一自然段)是“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试谈谈这句话在文中的作用和深刻内涵。
【答案】678招生考试网认为作者这句话,石破天惊,惊世骇俗,一反众议地提出了作者对都江堰和长城的独到见解。从结构上看,它起到了“开门见山”、吸引读者的作用。从构思上看,它是文章的“文眼”,全文都是围绕它展开的:一切抒情、描写、议论皆发端于此。从作用上看,它既是一个命题,也是一个结论,而又是一句包含千年历史、文化的警句。
二、作者对都江堰的情感有何变化?这样写有什么好处?
【答案】游览前作者没有体会到都江堰的价值,“以为它只是一个水利工程罢了……”。游览后不仅对其“景”情有独钟,还认为“…要看水,千万不可忘了都江堰”。尤其对其“神”无比崇敬,“突然产生了对中国历史的某种乐观”。678招生信息网认为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既深刻地展现了都江堰难以抗拒的魅力,也真实地抒写了作者情感的变化过程,不仅使文章波澜起伏,激动人心,同时也使读者感到真实可信。
三、试学习作者挖掘历史积淀和文化内涵的手法写一篇名为“我心中的长城”的游记散文。
【答案】(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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